光天化日

【长得俊 | 短中篇| 作家×摄影师】

[ 患 者 ]


火车越过苏必利尔湖,穿过落基山脉,一路朝南撞入大森林破开迷雾,林木四合将蓝天分割无数方格,阳光跳进格子里顺树藤而下,恍若滚落的金粒子在视野里跃动着反光。

南边尼亚加拉瀑布上方升腾着的乳白雾霭,掉进去的光粒在眼里化无,水面却溅起蘑菇种子,雾里降落在岸,蓬蓬勃勃地长成童话。

而车窗外景物极速倒退像电影三十二倍的反向快进,延绵的雪川峰峦成平滑一道白线浮在不明晰的光影里,温柔也冷冽。

火车擦肩而过的森林与瀑布,其实是金子与童话。

火车不会停。

一路向南,驶入北冰洋。

玻璃粉碎,海水涌入,林彦俊醒来。

·

骤然消失的梦中列车,睁眼面对的劣质粉刷,林彦俊脑袋压着枕头盯着白里透黄的天花板,眼睛里空落落的什么也不装。

深更半夜也不停歇的热恋情侣,动静大得像能推翻隔开两间房的这一堵摇摇欲坠形同虚设的白墙。

挨近床头那一块的墙面,借着天窗落下来的月光抑或是星光,可以瞧见一个简笔涂鸦的小人,咧嘴握拳,头顶一排油漆笔写下的“林彦俊加油”,构成五个字的每一笔都分外有力,三五年后看也像是初写。

那是属于二十岁的斗志与意气。

墙面斑驳字迹也被模糊,一层薄薄的灰尘就能盖掉的也是属于二十岁的天真与无知。

林彦俊不会再手贴着胸口默念林彦俊加油,然后心满意足地和酒窝一起入睡,也不会再坚持每日收看动物世界——笼子里上蹿下跳就能得到目光与喜欢的是兔子,出租房里上蹿下跳的林彦俊只是因为最后一桶鲜虾鱼板面被人捷足先登。
能走的混不过会爬的。

狗屁世道。

闹钟时针指向三,墙那边战况仍旧激烈,林彦俊掀了被下床,趿拉着人字拖,边走边手拎着背心往上提,脱掉后扯过衣架上挂着的衬衫,再扣上。

挤了牙膏他叼着牙刷去翻冰箱,企图翻出点新鲜能吃的,不放过任何角落式的搜寻最后也只在某个小格里摸出了一根保质期截至昨天的火腿肠。

有总比没有好。

他把火腿肠揣进口袋——这栋楼的房子门锁是个摆设,他记住了前几个星期回到家冰箱里带点肉的都被左右前后邻居顺手牵羊了个干净的教训。

·

地铁里的座位就像是中学食堂的糖醋排骨,先到先得。

林彦俊左手拎着桥底下无证早餐摊上一块五的茶叶蛋,右手拉着手环,文件袋夹在胳肢窝,耳朵里塞着耳机。

他的耳机线已经老到不能再老,口袋里的mp3是他唯一的奢侈品。

上衣的另一个口袋是每日必备的五颗硬糖。

·

公司街对面新开了一家麦当劳。

傍晚林彦俊捏着刚放的薪水,站在麦当劳前犹豫不决。

如果进去了,这将成为他三个月以来最贵的一顿晚餐,一个九块八的汉堡就足以抵他半天的伙食费。

捏到手心出汗,太阳落山,林彦俊舌尖抵了抵齿根。

就这一次。

他想,然后抬脚。

·

一号点餐台的队伍拉得老长,二号三号暂停服务,空出来的四号是个满脸褶子的点餐员。

林彦俊鼓起勇气要往四号走,才咬牙转过去脚尖又收回,眼一闭心一横排到了一号的长龙尾。

对不起,想吃顿好的的前提是要确保自己的食欲。

队伍长但也前进得快,林彦俊想这大概是个有经验的点餐员。

会不会看出自己是个第一次来吃的土鳖?

林彦俊开始没了底。

前面的人端着盘走掉,轮到林彦俊。

林彦俊想要作罢,又对上一张可甜可甜的笑脸。

“您好,请问需要什么呢?”

是冰淇淋的甜气吗?
林彦俊恍神。

“您好?”

眼睛里装着的是华夫饼碾成的碎片吗?
林彦俊在想。

“是这样,我们这里有汉堡薯条烤翅等,如果想要套餐,可以参考这里哦。”
从头发丝甜到细脚踝的点餐员指了指贴在桌面上的餐单。

“我…”林彦俊的目光跟着他的手指往下移,看见的是模模糊糊的虚影一片,再抬起来,又对准了笑容聚焦,清晰到眉梢眼角跳跃着的迷人可爱全被捕捉到。

“需要推荐吗?”

“要…”
回答没来得及经过大脑思考已经从嘴巴里跑出来。

“那这一份单人餐您看怎么样呢?”

“好…”

“行哦,一共是二十九块七。”

掏钱都是无意识。
林彦俊在找面前的人哪里是不甜的。

“收您三十,找零三角,请稍等哦。”

原来是百分百甜度。

餐盘送到面前,林彦俊接过。

“祝您用餐愉快。”

收到了祝福啊。

林彦俊每走一步都像踩在云做的棉花上。

时刻都可以起飞。

·

二十九块七的单人餐,林彦俊从五点半吃到十点十分。

一号点餐台的队伍就没有缩水过。

不是餐品可人,是甜果诱人。

林彦俊撑着下巴看他和每一位点餐的顾客微笑交流,吃着三个月来最贵的晚餐味同嚼蜡。

是对每个人都很甜喔。

·

麦当劳打烊时间到,一号餐台前的长龙不见。

林彦俊嗖地起身,压着雀跃慢慢走到一号餐台前,看见他的后脑勺,又看见他转过来的脸蛋。

十足可爱。

“不好意思哦,我们已经结束营业啦。”

“我知道。”好久不见的酒窝微微陷下去,林彦俊垂在身侧的手指紧张得抠着裤边线头,“我只是想要来问一下…”

“您请说。”
酒窝得到回报,是甜度满格的笑容。

“这家麦当劳会一直开下去吗?”

“会的。”面对林彦俊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的问题,一号点餐员回答得认真。

“你会一直在一号点餐台点餐吗…”林彦俊瞄了眼铭牌,“尤长靖先生。”

“会的哦。”

完了。
提到自己,他的语气变得更可爱了。
林彦俊手指开始把线条往外扯。

“可是你看起来很像来兼职的学生。”

哪有这么甜里甜气的成人?

“的确是兼职但是我不是学生啦,因为是会一直做下去的兼职所以会一直在一号餐台点餐。”他解释。

“那不会影响到工作吗?”

“我就是一名自由作家啦超级轻松的!不会影响到。”尤长靖说起自己的职业会很开心。

“作家吗?”

“是啊是啊,您也是吗?”
尤甜甜的话匣子很容易就可以打开。

“不是,我是…”林彦俊顿了一下,话到嘴边又拐回去,再交出的又是别的。
“我是一名自由摄影师。”

“酷!”
尤长靖的星星眼冒出来。

“不常来的话,你可以记住我吗?”林彦俊的手背到背后,攥得紧。

“可以呀。”
尤长靖弯起来的眼睛像窗外夜幕里挂着的月牙。
“您是第一位由我推荐套餐的顾客呢。”

听起来是很值得被记住的身份。

林彦俊于是酒窝陷得更深,“很冒昧,但是晚安。”

“晚安,先生。”尤长靖侧头瞧了眼窗外漆黑的夜色以及飘摇在夜色里零星暗淡的路灯,回头时又加上一句,“路上小心哦。”

·

在不停歇的掉落中,他能抓住的终于不只是风,还有被爱神丢下来的降落伞。
他安全着陆一次,不是粉身碎骨的过去千万次。

硬糖咔地咬碎,甜滋滋的味道在口腔里乱撞。

林彦俊想他今晚能做一个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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